瞎子父亲的女儿-大金华论坛

情感天地 |
2023-02-07

瞎子父亲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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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父亲的女儿

那一次高中毕业二十周年的聚会，被安排在故乡原先石头成堆而现在是风景秀美的地方。不高的丘陵小山上布满了植被，小水沟里流着的清水淙淙有声。总感觉那里的风景透着一些纯土涩的美，山里的路弯上又弯下，乡下的小溪是转一个弯就聚沙成滩。
同学们别了二十年再相聚的心情可想而知，特别是像我们这样在外地的同学，几乎所有的同学自毕业分别后再无见面的机会。同学们风霜的脸上还是扬溢着笑容，尽量用原来的眼光去看曾经的过去。不熟悉的面却一定是熟悉的名字，不熟悉的行为却一定是熟悉的动作。大家都希望在记忆的深处里掏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在残存的岁月里有一些光亮的照耀。
我希望自己与所有同学一样，但又有一点不一样。于是，我选择了一件西服配上领带。我在同学会上表现出很放松，这符合我自己的个性。因为我这个人是喜欢将调侃插入到很正式的谈话中的人，同时高兴起来的时候，我的神色会变得很夸张，手舞足蹈。我有几个要好的同学，曾经在高中的时候相互之间走动过，但后来因为分配在外地，这种让人感到愉快的活动再没有继续。我在同学会上谈了同学会的意义，这种意义既感觉到有传统的也有现实的价值。几个要好的同学都坐在我的旁边，面露笑容地听我说话，或者说能讲出一些相对精辟的话而鼓掌。我也许可以老练的引导老师，因为我作为老师也曾经被学生引导过。虽然我从来不太喜欢老师，就是自己是老师几十年也不太喜欢老师一样，这似乎是一个天意难以改写。
上午座谈会结束将开始聚餐的时候，我站在门口，斜对着外面的青山抽烟。走过来一个女同学，面带着憨厚黑色的笑，对我说了句：讲得不错。这位女同学是谁呢？当着她的面我又不能去问你是谁？这对同学来说也太不礼貎了。我读书的时候我向来担怯，不太敢正视异性同学，根本不太可能与女同学有随意的语言交流。可是想来想去还是不知道她是谁，但我分明听到她对我说：我带了一些咸鸭蛋，结束后你带回去。
一个女同学要送我一些咸鸭蛋，我有点不知所措。而且我还是想不到她是谁，于是我就偷偷地去查看同学报到签名。一个很熟悉的名字与这张憨厚的黑色的脸划上了等号，原来是她！这真是有点莫名其妙，说实在的我从前没有与她有任何的接触，甚至可能没有说过一句话。我侧面问了其他同学，她并没有送其它同学鸭蛋，这让自己越法对自己的过去感觉到好奇。
其实背后也是有一些关于她的故事的。读大学的时候，我把我们高中毕业集体照压在写字台的玻璃台板下面。我对面的钱同学，被同学们称为“钞票”，整天捧着一本钱钟书写的《管锥录》，属于钱迷或者说钱钟书的粉丝，同时对杨绛先生也敬佩得五体投地。他在端详我高中的集体照很长时间后，就指着她对我说，他就喜欢她。他经常有有意无意地提出让我把他们俩介绍介绍，我对他这种调侃不以为然，但他每次说的时候总是挺认识的，就让人分不清楚他是真的喜欢还是假的喜欢。
那么多年轻活泼生动的女孩子不选，怎么就独独选中了她呢？选择是不随意的，虽然话题是随意的。于是，我又一次仔细地观察她的容貌。她的面是圆的，什么时候都感觉到她有一些圆润的黑。眼睛看不出有多大，但浓黑的眉毛觉得她有一些健康的美感。我对钱同学说她在班级各方面并不突出，更谈不上有一些现代的雕琢。
钞票可能就看上了她那纯色的乡土。这似乎比较符合他本来就穿着中山装的朴实的个性。说真的，他的行为或者行动上有一些钱钟书的样子在里面。他是不是就认定杨绛就像我同学她的样子？但我所了解的杨绛绝对是有一种灵巧之美，与她年老的时候所崇尚的自然之美有天吻之合。
钱同学一个劲的催我去信找这位同学，或者让我提供给他她的通讯地址。无论是真喜欢也好，调侃也好，本人都没法来完成这件好事，因为我也不知道她家在何方？更不会掉入他自认为能圆得起来的故事陷阱中。过了那么多年，钱同学说过的她应该早就忘记了，我对我同学的记忆也就仅仅局限于此。
无论怎样，我却搞不清为什么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甚至是丈二的杆子也划不到的她怎么会给我带来一小篮的咸鸭蛋？我一直在想着这件事，甚至会餐的过程都犹如虚设。是不是钱同学的事有暴露的可能？钱同学毕业后去了诸暨，本来就不熟又何熟之有？
午饭过后我找了一个机会，问她怎么回事？意思是怎么会给我带一篮子的感鸭蛋呢？
她说她实际上是瞒着父亲，是从父亲那里将咸鸭蛋偷出来的。她轻描淡写地说：就从缸里捞了几个出来，也不知道咸鸭蛋腌熟没腌熟？她脸上那憨厚的黑色还在。
“我父亲前几年眼睛瞎了，就在家里养鸭子，有时也是到外面放鸭，所以家里多的是鸭蛋。”
我突然有种苍霜的感觉。我无法想象她父亲是一个瞎子，她是一个瞎子父亲的女儿。我一次一次在想像父亲瞎子是如何赶着鸭子上路的，我无法去想像瞎子父亲将鸭子赶入水塘的以后，如何正确的把所有的鸭子带回。我甚至觉得那瞎子父亲的步子不能够跟得上鸭子的快速移动的步伐。我根本想像不出父亲的瞎眼怎么能够找到鸭子生下的蛋？
我突然感觉到那腌鸭蛋的沉重的份量。那种苦涩与悲怆，连同她说话的口气都有一种苦味。我感受到“反正父亲也不知道鸭蛋少了还是没少？”似乎听到轻松但却沉沉的话。
“为什么要让我带回一篮咸鸭蛋？”我这个问题是需要首先解开的。你有咸鸭蛋不假，你有瞎子父亲养鸭子不假，但为什么我能够承受这一篮的鸭蛋？
“我觉得你挺喜欢咸鸭蛋的，我从前看到你一只咸鸭蛋吃一天的情景”。读书的时候候苦，偶尔有时我带一只咸鸭蛋，我就将它分成三份，早中晚各一份。这个我其实做得很隐藏的，但还是被别人知道了。
因为一般同学都在寝室里吃饭，我这样的吃法怕被同学当作笑料的话柄，于是带咸鸭蛋的时候，我就选择在教室里吃。那个时候教室里没有人，我也就无须为这个三分之一的咸鸭蛋背上一个沉重的心里包袱。也许在教室中吃时被她偶然发现，可能还易被误认为偷偷吃鸭蛋。
碰上了也就碰上了，也不至于现在带一篮子的咸鸭蛋给我。
她说其实应该是感谢我的，因为有一次家里有急事时，是骑着我的自行车回去的。
“骑着我的自行车回去的？”我哪里有自行车？
不过事情到是有一件。记得下午上课的时候，有一位村民开门进来，并叫着她的名字，可能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她就着急的整理着书包，跟着那人走了。班主任也跟着出去，过了一会儿，班主任才回来继续给我们上课。
你搞错了吧？她说没有。
是不是被裘老师批评的那次？她点点头。
原来如此。读书时本人对读书说不上讨厌，但毕竟是不用功的。有时会偷偷去做一些另类的事情。高二的时候，我有一段时间偷偷地跑出去，到镇上的修自行车的人那里租自行车骑。那时对自行车的热爱胜过一切，只要有自行车，什么事都可以不做。车是在粮油厂后面的晒谷场上学会的，练是上课时偷偷跑出去的。
有一天我没有午睡就跑出去，租了一辆自行车骑上了。一直从中学旁边靠溪的马路骑行，一直向北方向骑，实在没法再有大路了再返回。就我一个人在中午的马路上，在阳光炽热的夏天骑着，我快乐地消受着骑行的快乐。可是当骑到校门口时，不料被裘老师抓个正着。这是一件在高中阶段最倒霉的事，他把我的车一拖就拖入了校门口他的寝室里，也不管我一小时4分钱的租车费。我那里对裘老师真的愤怒之极，但又不敢发作。直到第二天上午下课的时候，老师才把车子还给我。我手里递上去的是检讨书，他递给我的是那车的钥匙。
不过，还好，那个修车的与裘老师很熟悉。我去还车的时候，师傅说裘老师来说过了，过夜不收钱。于是，我只付了第一天白天的钱。
“其实，你租的那输自行车被我骑到家里了，因为当时我母亲病很严重，幸好有你这辆自行车，我才能够快速回家，见我母亲最后一面。所以这事我那时总感觉到不太过意得去，那时不好当面说。”原来还有这档子的事情。难怪裘老师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把自行车还给我，将我租来的自行车被他做好事去了，而且这事他从未提起过。
裘老师来参加同学会时我问过他关于自行车的事，他说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到是念念不忘我给同学们说我们学校高考一本率达到百分之九十的事。他一次又一次对我说，你吹的是不是过了？他无法想像一个学校的一本率能够达到百分之九十。他似乎不怀疑自己，他一定怀疑的是我。“你一定是搞错了，不是一本率，而是录取率”。我试图去说明一下，但在他强势的语言下显得苍白而无力。
回家时我车里就带着她给我的一篮咸鸭蛋，篮子是半新半旧的平底的那种。咸鸭蛋就装在塑料袋里。解开袋子，里面的咸鸭蛋被黄泥浆包裹着。这种黄泥咸鸭蛋是我们那里的一种传统腌蛋方法，吃的时候只要洗净黄泥，水里一煮，很香。
我已经记不起来那一篮瞎子父亲腌制的咸鸭蛋是不是很好吃，或者是不是我将瞎子父亲的咸鸭蛋与他人分享了？我只是一想到那件事，心里总有一种苦涩的沉重。
其实，何必在意从前一些琐碎的事，又何必去还清那本来就不是主动的甚至是已经烟消云散的事呢？我突然觉得钱同学也许是对的，她确实在朴实的外表下有一颗似杨绛先生般敏感而善良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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