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十年,有感!

2015年那个初春,我攥着一张薄薄的车票,高铁载着忐忑与憧憬,从宁波驶向250公里外的金华。车轮碾过铁轨的节奏,像是心跳的倒计时。当婺江粼粼波光在窗外铺展如流动的银缎,身旁的他握住我的手,声音沉稳:“以后,我们就在这里安家了。”车抵金华站,喧嚣人声扑面而来,我深吸了一口微凉的陌生空气。
初抵金华那一年,我们置办了简单的婚礼,没有彩礼也没有嫁妆。婚后第一天,他拉着我径直走进江北一家金店,郑重捧出一对素圈金戒。我笑着将戒指套上无名指,玻璃窗透进的阳光在戒圈上跳跃,那暖意直抵心底,比钻石更沉甸,更踏实。然后我们开始筹措买房,彼时金华房价正处于低谷,但对囊中羞涩的我们仍是重担。商议后,我们一头扎入二手房市场。那是一场实打实的“城市生存试炼”。江南江北的中介门槛几乎被我们踏平,权衡盘算,终于在环城路边觅得一套60平的小公寓。推开窗,城市的车河灯海扑面而来,如同生活的洪流。他默默递来积攒多年的工资卡,公婆亦倾尽毕生积蓄。当房本上郑重签下我的名字后,他轻声说:“往后这就是你的家了,阳台上,尽可种你心爱的花,像宁波家里的院子那样。”那一刻我豁然彻悟,所谓“第二故乡”,并非地图上的位移,而是有人亲手将你的乡愁,细细埋进了新土地的血脉,静待它生根发芽。
婚后不久,新生命悄然叩门,怀孕的日子成了甜蜜的“劫数”。孕吐如山倒时,多少个深夜他困倦却警醒地守在床边,一次次轻拍我的背,清理秽物,眼神里盛满无言的疼惜。婆婆闻讯,风尘仆仆从武义乡下赶来,扛着鼓鼓一大包亲手缝制的婴儿服,细密针脚里,棉花蓬松,竟还裹着乡下院落慷慨赠予的、饱满的阳光味道。女儿在2016年春节的喜庆序曲中降生,他特意请足年假和春节假期,整个月子寸步不离,笨拙而专注地学习拍嗝、换尿不湿。
小生命和婆婆的加入让60平的空间骤然局促,然而心之包容能纳山海。为彼此靠近,婆婆努力卷着舌头学讲普通话,我则尝试用醇厚的金华火腿去唤醒宁波海鲜的鲜甜,一锅“融合汤”在灶上咕嘟冒泡,亦在唇齿与心灵间悄然弥合着差异。经年累月,我竟也习得些许金华方言,婆婆竟也能娴熟端出几样地道宁波菜。当然,婆媳间也难免小摩擦——我偶嫌她卫生不周,她则忧我给孩子穿得单薄。可争执过后,我的衣物总会被她默默洗净、叠好,悄悄放进衣柜深处。三代人的屋檐,三餐四季,纵有微澜,底色终究是糖霜般的暖甜。
2019年,为女儿能在湖海塘畔读书,也为结束三代人蜗居60平米斗室的困窘,我们决意换房。搬家那日,漫步湖海塘畔,不禁唏嘘:当年初到金华,湖海塘尚是芦苇摇曳的郊野,如今环湖高楼如春笋拔节,拥抱着“金华小西湖”的潋滟风光。我们的小家从一室陋居到大三居敞亮,从首付艰难筹措到新房从容置换,我们以十年奋斗的刻度,精准丈量着金华城市发展的壮阔步伐——家与城,同频共振,欣欣向荣。
去年五一,表妹来访,惊诧于我脱口而出的金华腔:“你现在说话可满是金华味道了!”我莞尔,带她漫步古子城。她环顾飞檐翘角的建筑群,若有所思:“这里和宁波南塘老街似曾相识,却又不同。”诚然,金华的古朴雄健与宁波的灵秀婉约各具风骨,然其下奔涌的,皆是源远流长、一脉相承的浙江文脉。这些年,我看到古子城青石板路的精心修缮,看它蜕变为游人如织的热土。每逢节假日,婺剧那苍劲高亢的唱腔便在古建筑间盘桓萦绕,令人沉醉。更可喜的是,老铺新张,传统木雕、婺州窑器与现代文创比邻而居,历史古韵与时代气息在此奇妙共生。
上周末,我们一家三口在婺江边漫步。水波澹澹,倒映着婺剧院流线型的现代轮廓,光影迷离间,恍然回到初来乍到的那个春日。此刻的金华,街巷阡陌、一草一木,早已浸透了我的故事与挂牵。归途遇见修路工人,女儿仰头好奇:“叔叔们为何周末也不休息?”一位肤色黧黑的师傅直起腰,汗水在阳光下闪亮:“路修好了,你们来玩多方便呀!”这朴实的话语瞬间叩开记忆闸门——十年前初来,330国道与环城路尚在机器的轰鸣中伸展筋骨;如今环城路早已车水马龙,BRT如城市血脉般高效穿梭,轻轨更是让出行变得无比便捷。丈夫紧握我和女儿的手,目光温煦:“瞧,我们小家一点点变好,这个城市也一天天变美,都是靠一点一滴攒出来的光景。”
尾声:十年灯暖,此心安处即吾乡
女儿十岁生日那天,我郑重提笔给她写信,细述这十年小家的来时路,也倾诉对成长的体悟。十年光阴流转,我从宁波远嫁的“外来媳妇”,蜕变为名副其实的“新金华人”。我见过凌晨四点环卫工人挥动扫帚在寒风中刻下的坚韧背影,见过疫情肆虐时社区志愿者挨家挨户传递菜蔬所闪耀的人性辉光,见过婺剧演员下乡演出时台下那一双双被古老艺术骤然点亮的质朴眼眸——正是无数这样平凡而温暖的微光汇聚,才熔铸出金华这座城市最坚韧温暖、最生机勃勃的魂魄。
而我们的三口之家,不过是这片热土上一株努力向上生长的小草,将根须深深扎进金华丰厚的土壤,以爱为养料,在无声岁月里,终也伸展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坚韧而温柔的绿荫。
此刻女儿正伏案读信,台灯的光晕温柔勾勒着她稚嫩专注的侧影。我悄然为她披上外衣,她蓦然抬头,眼中盛满对未来的好奇:“妈妈,你说十年后的金华,会是什么样子?”我揽着她望向窗外,城市灯火如星海般在夜幕中无声奔流、闪烁不息,那光芒仿佛正在低语:“或许楼宇会更高,湖海塘的夜色会更加璀璨。但确定的是,这片土地,定会如婺江水长流不息,承载着每个人的奋斗;定会如艾青诗歌所写,让人爱得深沉——因为此心安处,早已是刻进骨血的吾乡。”
生命的迁徙与扎根,终将在时间深处,酿出最醇厚的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