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上呙(江)线(西)

霞新宅村民戴樟财,大家都叫他“楼(擂)台雄”,小儿则还要缀上一句“牵芝(猪)公”。考其人并无牵猪公从业史,但为何有此叫法,无从稽查,一直是个谜。传说此公丁字不识,但能背“四字经”(大概《千字文》类),“三字经”。兴许受此风薰陶,其好编顺口溜。有次因编顺口溜差点闯大祸,好在其兄为村长,驻村干部看在这层关系上,仅对其进行一顿严厉训戒。其顺口溜词大意是:
一九五七年,
天公靡(没)怂(有)灭(变),
家里哈(怎)么无米排过年。
一九五八年,
男筑水库女种田,
敲锅敲铁卖铜钿,
牵儿领囡上锅(江)线(西)……
楼台雄的歌词具有历史价值——因为我们的文人墨客,文件书册上都说饿肚子是发生在“三年自然灾害”(58~60年)期间的事,从无一提及农村于五七年就大面积闹饥荒了。霞新宅村民戴xx说:“五七年的饥荒之剧,不亚于五八年,我那时才十几岁,最会吃饭,饿得只剩皮包骨头。”
他说:“上江西是汤溪史上绕不过的话题,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苦难历程,是那代人心头的一道伤疤。风萧萧兮濲水寒,人们抓一把故乡泥土而去,不知几时可还故乡。水是故乡甜,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到一个数百里外,又举目无亲的陌生之地,非到生死关头,谁愿意走这条路?且路上充满变数,祸福莫测,凶吉难预。同一片蓝天,同一个政府,为什么浙江人到江西就能吃饱,就不愁饿肚子?江西老革命多,农村政策不似浙江峻严,比较宽和。那时江西搞了个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省书记刘俊秀任校长,汪东兴任书记,得到高层赞许,mzx亲自题写了校名。后来几乎县县都办,我就去那读共产主义劳动大学。
“说是读大学,实际上与农场差不多,实行半工半读。每月有十二元工资,每餐菜仅几分,一毛钱的菜,肉重堆重了。每月六元饭菜就很好了。我们霞新宅那时才几百人?上江西要好几十人哩。为了保命,夜黑风高之晚,或丈夫送妻子上路,祝妻子在江西找一份好人家;或妻子送丈夫上路,祝他一路平安,不要被截拦回家。当然,丈夫与妻一起去的也有,到江西能安家落户,夫妻团聚。但也有的夫妻平安抵达江西后,为生活所迫,又不得不无奈地将老婆送人为妻。说来都是一把辛酸泪啊。
“我们霞新宅阿桂在本村早先年少轻狂,行径龌龊,上江西后洗心革面,从新做人,在铁路里谋得一好职业。回村后向人说起,赢得大家一片赞许和钦佩。于是有人央他修修福,把在家饿肚子又无所事事的弟弟带去。为了证明自己所言实力非虚,他爽快地将人带去。
“哪知带去的老乡,年轻嘴漏,把阿桂从前在村中里所犯的斑斑劣迹如竹筒倒豆般地悉数跟同事说了出来,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到领导耳朵里。最终导致阿桂被清理出工人阶级队伍。幸好他脑灵活,后来很快就找到一国营农场落脚,并娶妻生子。
“阿成姐姐在江西某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工作,嫁得当地一干部,小日子不错。她顾念家中弟弟与老娘,就偷偷把弟弟与母亲接到江西去,并按排在她所在大学下属的工厂工作。她在娘家期间遇见邻居阿晋,阿晋向她要了住址,并说如有机会到她那玩。
“这阿晋,是个活龙不生鳞的人物,偏又自视甚高。他见阿成进了厂,便在村上大夸海口:连这三寸黑丁(阿成当年矮而黑)都能进厂做工人,我过去还不坐办公室当领导?哪知阿晋去,可能太夸夸其谈,可能浙江人涌入太多,工厂拒收。于是阿晋找阿成姐去疏通关节,但单位还是不收。此时阿晋认为阿成姐姐能把三寸黑丁的弟弟按排进去,怎么会无力把能说会道,又相貌堂堂的他按排进去?必定虚假应付,未肯尽力。他恨阿成姐毫无同乡之谊,邻居之情,便恼羞成怒,心生怨恨,想你不仁,休怪我不义,竟怒气冲冲赶到厂领导办公室愤愤责问领导:阿成是恶霸地主之子,你们都要;我堂堂数代贫下中农,为何不要?
结果是阿晋照旧被拒,但阿成与他娘也在厂呆不下去而回老家。
“老乡帮老乡,皆大喜欢的也有。阿勇在弋阳遇着同村的阿囡,而阿囡的老公是方志敏的侄子或外甥,又是个残疾军人,已担大领导。阿勇常到阿囡家串门,以姐妹相称。于是不用阿囡夫妇招呼,当地人都知阿勇与方家的关系非同一般。有了这块金字招牌,阿勇在弋阳生意风生水起。当然阿勇他也知趣,没给方家制造负面新闻,制造麻烦。”
我说:“我在龙游青塘坞做油漆,听说该村劳xx,是个独子,休学在家,父母怕他饿死,让他上江西。去前给他煮了几块老南瓜带着吃,又给了几件姐姐穿的衣服让他夹里面穿暖和些。他是个读书人,很老实,到了衢州还是哪里,走不动了,找了家旅店投宿,吃了几块熟南瓜倒头便睡。偏偏那晚有旅客报案红糖失窃,派出所连夜查店,发现他穿女人衣,唇边又粘有疑似红糖类残末,便带回派出所审问。一审他什么都招供,原是一上江西盲流。于是落个送回原藉,押到社阳水库工地,绑于电杆柱上示众,以儆效尤。可怜他胆小,吓得裆部以下尿淋淋。坝上寒风刮得呼呼叫,劳某冻得瑟瑟发抖。”
“江西因浙江人的大量涌入而生产力得以提高。”戴xx接着说:“浙江人聪明,耘田是用一种叫田箍或田耙的农具,把柄有三米左右长,左右开弓,一个人一次可耘田六七米宽。可江西人耘田,一只手柱根棍子,人站立着,轮流用一只脚左抓抓,右抓抓,功率极低。浙江人在田塍上都栽植大豆,也叫田塍豆,既肥土,又除草,且增收,但江西人田塍荒着,野稗杂草丛生,侵入稻田。当年嫁到江西的女人,如果去了政府办理过登记手续的,就永远落根江西了;如果没办理的,许多浙江女人后来又返回浙江。
“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上江西也一样,对浙江人而言,是一场灾难,对江西人而言,是一次机遇,它促进了江西的经济发展。”戴xx如是说。
如今大量江西老表在浙江打工创业,我突发异想:此象何偿不是老俵在做促进浙江经济发展的贡献呢?